2014年9月26日 星期五

執念 (Part 8)

 我出院後,醫生給我一個月病假。傷口仍痛,坐著前傾壓到傷口,好痛;坐著挺起腰板,傷口不痛,硬挺腰骨極異。坐不夠一會,索性躺著。
 兩星期後,洪明打電話給我。他說他要搞大大大遊行。他說要把所有外來人趕出香港,讓香港只屬於香港人。
     「隨你。」對於他,我已無話可說,他愛怎樣就怎樣,別又要我幫他買單就可以。
「你也要來。」他說:「你是主要受害者,你要站出來,讓所有人知道那女人對你幹什麼。」
「別拖我下水。」我說:「你要高興,隨便你。更重要的,我不認為是老闆娘問題。」
「我知你一時間難以接受。遊行在下星期舉行,你來的話,隨時可以通知
我,我會為你安排。」
「你等著。」我掛了線。無論他說什麼,我也不會去。他要自 high 是他的事,別借我來把事情合理化。若我在場,恐怕如老闆娘手刀起落,捅死幾個才安樂。我想起老闆娘,那天之後,沒人見過她。水餃店靠兩位師傅和三個伙計繼續營業,只是人心惶惶,水餃和湯底水準大跌,伙計也常常做錯事,不消半月顧客大減。我打過她手機,是不通的電話。
 到底遊行當天,老闆娘會否出現?我既想,也不想。

 一萬人上街,黑壓壓的人龍,旌旗環額閉日,口號叫囂震天。我定睛看新聞台,要看洪明怎樣、要看其他示威人士怎樣、要看老闆娘會否出現。
 電話響起,傳來洪明的聲音,他要我快去參加遊行,好多人都因我出來,萬事俱備,只欠我來。
 我沒作聲,電話傳來他喂喂叫聲。我從電視見到老闆娘混入人群中,她變了髮型,臉色蒼白,眼神陰深。她混入人群裡,悄悄走近洪明。她每走一步,身邊的人感到無形壓力,自動讓路。洪明在龍頭叫口號,後面的人原本一直跟隨叫喊,隨老闆娘逼近,人聲越來越細,洪明眉頭一皺,老闆娘後退沒入人群中,口號聲回復響亮,洪明繼續叫口號。
 老闆娘隨人流前進,她在等待某些事。我突然明白她要什麼,心裡泛起強烈的執念,黑色從已縫合的傷口流出,漫過地板,從窗縫流出,不斷漫延。我專心看著電視,腦海追蹤人龍。黑暗淹沒馬路、街燈、霓虹光管、招牌、電器店陳列電視、廣場的 LED 大螢幕……黑暗追上示威人群,依附人體,引發每人心中的黑暗面,黑暗如海從地面浸到膝蓋、腰間、胸口、頭頂、一樓五樓十樓。香港漆黑一片,彷如眾星墮落,日月無光,我想這是老闆娘最佳機會。突然熟悉的香味、熟悉的手、熟悉的質感,從頸後環抱我,我感到那是離開我十年的溫暖和親切,如果那是夢,我就告訴自己,那是另一完美世界。最後的理性告訴我,不要自欺欺人,那是無盡黑暗,浸淫其中永不超生。我沒理會理性,我的執念強得能超越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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